厦门和漳州对PX的不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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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4月6日晚，位于福建漳州古雷港经济开发区的腾龙芳烃（漳州）有限公司的常压渣油储罐发生漏油着火事故，现场14人受伤。这个曾经饱受争议的PX项目，似乎正在印证此前人们对它危险性的猜想。

这是一种信息不对称带来的莫名恐惧，尤其是那些居住在古雷港经济开发区周围村庄的村民们，看着工厂里的浓烟滚滚，四面八方驱车赶来的消防车、防化部队、警察和记者，以及铺天盖地的网络传闻，他们知道大事发生了，但却不知所措。

为了以防不测，很多人在发生事故的第二天早晨，就跑到了漳浦县城和杜浔镇，居住在宾馆或者亲戚家里，漳浦县城的宾馆一房难求，纷纷在原价基础上调了40％左右。“现在村里人差不多都出来了，村子都走空了，只有那些没地方可去的孤寡老人，选择留在村庄里。”林勇（化名）说，他说这句话时，语调中夹杂了一丝酸楚。

林勇是从古城村走出去的大学生，他的父辈仍然在古城村当渔民，当他听到PX项目燃爆的消息后，就立刻开车回到老家，将父母和姐姐一家安顿在杜浔镇。这场猝不及防的事故，不但让漳浦县城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更让距离不远的杜浔镇人心惶惶，大家不知何去何从。

这两天，陆陆续续有人从古雷的村庄来到镇上。漳浦第四中学现在变成了村民的“避难所”，一千多位村民来自古城村、古雷村、下垵村、岱仔村以及港口村。由于学校宿舍有限，现场无人指挥，村民们只好站在教室外空地上无所事事的聊天。

根据报道，当地政府为了“防患于未然”，集体转移数万名村民。他们遍布在东山县和漳浦县及各个城镇，在漳浦县城的一个安置点，村民们情绪焦躁，与前来探访的政府工作人员发生争吵，相比面临的潜在危险，他们更加担心自己家里的财产。“这种抵触情绪，在PX项目入驻古雷时就开始了。”漳州一位政府官员说。2015年初，他被抽调到古雷港工业园做征迁工作，经常要面对村民们质问。“原来古雷半岛那么漂亮，我不明白为何要付出那么高的行政成本，将它变成一个石化基地。这次发生的事故，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政府的决策。”这名官员说。

“天然良港”变“石化基地”

陈洁（化名）在脑海里无数次冒出一个问题——如果没有PX项目的到来，古雷半岛会怎样？

古雷半岛曾经与世隔绝，被称为“原生态渔民的安居乐土”，它不但是中国八大天然深水良港之一，还拥有中国最大的风动石公园。《中国旅游大辞典》记载的风动石仅有3块，但在漳浦县2007年开展的沿海地区风景名胜资源调查与开发活动中，却发现红屿岛上现存的风动石竟多达十多块。

海浪、海风长年累月冲刷这里的崖石，营造出颇具魔幻色彩的崖壁、洞穴、怪石、石林等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以古雷半岛为核心数公里内，形成了一个由无数附属岛屿组成的“菜屿列岛”，十几个岛屿星罗棋布。作为国家级保护区，古雷甚至保留了红树林、珊瑚礁及白海豚等多种珍稀动植物，也是黑脸琵鹭、燕鸥的家园。除此之外，它还是一张海上的“巨型餐桌”，到处都是烹饪美味的好食材。

但这些丰富的旅游资源，似乎并未得到政府的充分重视。

福建旅游专家郭洪江认为，“当地政府没将古雷半岛作为旅游资源开发，首先是交通问题，如果交通不便，旅游产业也一时半会难以做起来。其次，虽然古雷半岛很漂亮，但和周边的东山、厦门和平潭等滨海风光有雷同，当时政府认为并不具备独特优势。”

虽然没有像样的工业，古雷半岛的渔民却很富裕。中国人对鲍鱼的旺盛需求，让古雷变成了全国知名的“鲍鱼养殖基地”。古雷的沙滩，曾经被数以万计的鲍鱼养殖渔排铺得密密麻麻。

而PX项目落户古雷，源于腾龙芳烃公司在厦门的PX项目受挫。2007年12月16日，福建省政府针对厦门PX项目问题召开专项会议，最终决定将该项目落户漳浦的古雷港开发区。这个“不速之客”的悄然来到让古雷半岛开始改变。

“漳州当地政府欣然接受这个项目，不仅来自上级政府的安排，也与它自身的经济发展需求有关系。”厦门大学经济学院一位研究区域经济的教授分析。2007年时，漳州市GDP为850亿元，地方财政预算总收入42．48亿元，相比泉州和厦门还存在不小的差距。在厦漳泉鼎力的闽南地区，漳州位次靠后。根据统计，当年泉州市GDP达2276亿元，财政收入达225亿元；厦门达到1387亿元，财政收入突破300亿元。

在以GDP作为政绩考核的氛围之下,漳州市的主要领导一直想要“有所作为”，PX项目的到来，给他们提供了“跨越式发展”的可能性。在PX项目迁至古雷半岛前，时任漳州市市长李建国曾表示：这个项目本身是个好项目，如果能够放在古雷半岛，我们是很欢迎的。

当时，为了避免再次引发舆论关注，漳州官方文件统一没有使用“PX”一词，而是以“古雷重大石化项目”代称，甚至该项目得到了省市主要领导的支持，该项目被誉为“古雷奇迹”。

村民张建（化名）回忆，他读中学时，漳州市为了防止发生与厦门相似的反对PX行动，教育系统还下派工作组到学校做工作。

而PX项目的引入，也确实让地方政府尝到了“大项目”带来的甜头，近些年的古雷，发展非常迅猛。根据2014年的统计数据，古雷开发区实现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110亿元，同比增长122.5％；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322亿元，同比增长5.2倍；公共财政总收入11.42亿元，同比增长148％，均居漳州市第一位。

迄今为止，古雷已投产项目4个，总投资226亿元；在建项目6个，总投资75.8亿元；2015年计划新开工项目6个，总投资1082亿元；签约及洽谈项目10个，总投资3330亿元。这也进一步加固了由政府绘制的宏伟蓝图——将古雷半岛规划为“中国石化产业基地”，一座新兴的滨海新城将拔地而起。

2010年，国家发改委明确古雷为全国唯一的台湾石化产业园区，赋予台商投资项目核准特殊政策。2014年4月，《漳州古雷石化基地总体发展规划》获得国家发改委批准。漳州市政府也出台了鼓励台商投资古雷石化基地中下游项目的一系列政策，进一步推动古雷石化产业集群。

为了实现石化工业梦想，快速建成的石化基地，往往会轻视安全生产。2013年7月30日，腾龙芳烃（漳州）公司PX项目在上一条尚未投用的加氢裂化管线时，在充入氢气测试压力过程中，焊缝开裂闪燃。

不过，这次事故并没有影响建设进度。国家和地方政府合力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动力，港口码头、储罐装置、水处理工程等基础设施相继开建。大量征迁工作需要加紧完成，根据漳州市政府的规划，我们预计2015年10月份完成征迁工作，2015年初，漳州市政府就古雷征迁对外宣称“打响征迁新战役”，“举全市之力”加快古雷的征迁，被动员起来的政府力量，还包括检察院、法院，甚至纪委。

2015年3月6日，漳州市政府从漳浦、云霄、诏安、东山、平和、南靖、长泰和市直相关部门抽调的1000多名干部全部进驻古雷，对岱仔、下垵等8个村开展工作：说服渔民迁移至新港城。为此，漳州市政府许下了很多承诺，包括新建小区安置村民，提供养老金、创业过渡金等，还准备将漳州市实验小学古雷分校搬迁至新港城，乃至在“民俗文化园”建设庙宇、祠堂。

随着石化基地初见规模，古雷开发区在漳州的地位也日益提升。2015年2月7日，漳州市长檀云坤、市委副书记陈汉夫就曾前往古雷开发区调研，实地查看腾龙芳烃的项目进展情况，协调解决项目建设难题。

4月1日，福建某官方媒体在头版刊登了题为《古雷开发，演绎和谐变奏曲》的文章，讲述古雷石化工业梦的实现历程。结果，时间没过一周，腾龙芳烃就发生了常压渣油储罐发生漏油着火事故，戏剧化的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

厦门的后PX时代

漳州古雷PX项目爆燃事故，让厦门的市民们心情复杂。与福建相关的网络上、福建人的微信朋友圈里，反复传播一个声音——“厦门逃过一劫”。

回溯历史。2007年3月，赵玉芬院士和105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的“迁建议案”，开启了厦门反对PX的声音，最终迫使PX项目在厦门搁浅。但赵玉芬和一些主要反对者，也由此被腾龙芳烃起诉，提起了250万元的诉讼费。由于PX项目是“合法”项目，厦门市政府也不得不为PX迁移承担赔偿责任，但政府究竟赔偿了多少钱，至今还是一个问号。

与漳州一样，厦门也曾经有过一个石化工业梦。

最初激起这个梦想的，是台湾富商王永庆。1989年王永庆首次访问大陆，便提出兴建包括船队、炼油与石化一体化（上、中游）项目的海沧计划。未曾想，这个项目因台湾当局极力反对而破产。

其后，摩托罗拉和新加坡工业园相继都来谈过，均未果。直到2007年，腾龙芳烃带着PX项目来到厦门海沧，再次点燃了厦门的石化工业梦，未曾想这家公司的专业度并未获得厦门市民的认可，引起了厦门市民的集体抵制。

“我认为如果是台塑集团做PX项目，应该问题不大。因为他拥有一套十分科学严谨的管理流程，可能当地民众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弹。大家反对的不是PX项目本身，而是PX项目管理者的水平。”厦门大学经济学院丁长发教授说。

厦门石化工业梦落空，迫使厦门市政府选择走了一条与漳州市完全不同的发展模式。从2007年以后，厦门在原有机械、石化和电子三大主导产业的基础上，开始“去重工业”色彩，着重发展旅游、金融、物流、航天航空、生物技术、高新技术产业、互联网、文化创意等现代新型产业。

近几年，厦门在移动互联网产业上表现突出，并有望成为继“北上广深杭”后第六极的趋势。目前，厦门市拥有千家左右和软件行业相关的企业，2013年，厦门软件行业产值就突破了600亿元。为了扶持互联网和软件行业，厦门不断推出鼓励政策，对年收入首次破3亿、5亿和10亿元的企业，给予大力奖励。

“这说明政府的产业引导起到了一定作用。”丁长发评价说。

而原本准备兴建PX项目的地方，后来也变成“文化产业园”。根据媒体的公开报道，2011年，厦门海沧区政府最终引入了翔鹭文化产业园项目，一期投资额达283亿元，该文化产业园囊括购物、度假、会展、养生、医疗等产业。

“尽管现在还没有做起来，但它正在成为一个方向，总不会像漳州一样成天担惊受怕吧。”厦门海沧区一位政府官员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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